流年小说网免费为大家推荐浪花免费阅读推荐
流年小说网
流年小说网 武侠小说 短篇文学 仙侠小说 科幻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架空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综合其它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重生小说 乡村小说 灵异小说 官场小说 总裁小说 军事小说 耽美小说
好看的小说 放纵小镇 悖伦孽恋 母爱往事 上门女婿 娇凄出轨 家庭乱史 艳福不浅 邻家雪姨 梅雨情结 奶孙乱情 完本小说 热门小说
流年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浪花  作者:琼瑶 书号:22653  时间:2017/6/16  字数:14175 
上一章   ‮章五第‬    下一章 ( → )
俊之回到了家里。

  同样的,他有个神奇的、不眠的夜。散步到雨秋的家,走得那幺缓慢,谈得那幺多,到雨秋家里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雨秋泡了两杯好茶,在唱机上放了一叠唱片,他们喝着茶,听着音乐,看着窗外晓的来临。当朝阳突破云层,将绽未绽之际,天空是一片灿烂的彩光芒,雨秋突然说,她要把这个黎明抓住。于是,她迅速在画板上钉上画纸,提起笔来画一张水彩。这是他第一次看她作画,他不知道她的速度那样快,一笔笔鲜明的彩重叠的堆上了画纸,他只感到画面的零,但是,片刻后,那些零都结合成一片神奇的美。当她画完,他惊奇的说:“我不知道你画画有这样的速度!”

  “因为,黎明稍纵即逝,”她微笑着回答:“它不会停下来等你!”

  他凝视她,那披散的长发,衬衫,长,她潇洒得像个孩子。席地而坐,她用手抱着膝,眼底有一抹温柔而醉人的温馨,她开始说:“从小我爱画,最小的时候,我把墙壁当画纸,不知道挨了父母多少打。高中毕业,考进师大艺朮系,得偿所愿,我是科班出身。但是,我的画,并不见得多好,我常想抓住一个剎那,甚至,抓住一份感情,一支单纯的画笔,怎能抓住那幺多东西?但,我非抓住不可。这就是我的苦恼,创作的过程,并不完全是喜悦,往往,它竟是一种痛苦,这,是很难解释的。”

  “我了解。”他说。

  她凝视他。

  “我画了很多画,你知道吗?俊之,你是第一个真正了解我的画的人!当你对我说,我的画是在画思想,是在灰色中找明朗,在绝望中找希望,当时,我真想流泪。你应该再加一句,我还经常在麻木中去找感情!”

  他紧紧的盯着她。

  “找到了吗?”他问。

  “你明知道的。”她答“那个黄昏,我走进云涛,你出来接我,我对自己说:完了!他太世俗,他不会懂得你的画!当你对我那张花发呆的时候,当你眼睛里亮着光彩的时候,我又对自己说:完了!他太敏锐,他会看穿你的画和你的人。”

  她仰望他,把手指进头发里,微笑着。“俊之,碰到了你,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怎幺讲?”

  “告诉你,我一生命运坎坷,我不知道是我不对劲,还是这个世界不对劲,小时候,父母说我是个小敝物,小疯子,哥哥姐姐都不喜欢我。我是叛徒!长大了,我发现我和很多人之间都有距离──都有代沟,甚至和我的丈夫之间。我丈夫总对我说:别去追寻虚无缥缈的梦好不好?能吃得,穿得暖就不错了!我却偏不足于吃得,穿得暖的日子。于是,我离了婚,你瞧,我既不容于父母,又不容于兄姐,再不容于丈夫,我做人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但是,我不肯承认这份失败,我仍然乐观而积极,追寻,追寻,在绝望中找希望,结果,我遇到了你。”

  他瞅着她。

  “雨秋,”他说:“我知道你所想的,你怕你抓住的只是一片无的浮萍,你怕我不起你的考验。你找希望,真有了希望,你却害怕了,雨秋,人类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是不是?你不能断定,这番相遇,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是不?”她默然片刻,然后,她笑了。

  “你把我要讲的话都讲掉了,我还讲什幺?”她问。

  “你已经讲了太多的话,”他低语。“别再讲了,雨秋,我只能对你说一句:我要给你一个希望,绝不给你一个失望。”

  她颤栗了一下,低下头去。

  “我就怕你讲这句话。”她说。

  “怎幺?”

  她抬眼看他。

  “答应我一件事。”

  “什幺事?”

  “你先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不。”他摇头:“你先告诉我,我才能答应你。”

  “不行,你一定要先答应我!”她固执的说。

  “你不讲理,如果你要我做一件我做不到的事,我怎幺能答应你?”

  “你一定做得到的事!”

  “你不是在刁难我吧?”

  “我是那种人吗?”

  “那幺,好吧,”他说:“我答应你。”

  她凝视他,眼光深沉。

  “我见过子健,”她说:“他是个优秀的孩子,我没见过柔,我猜她一定也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也没见过你的子…”她顿了顿。“可是,我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最起码,在外表上,在社会的观点上,是相当幸福的。我只请求你一件事,不论在怎样的情形下,你不要破坏了这份幸福,那幺,我就可以无拘无束的,没有负担的和你朋友了。”

  他紧盯着她。

  “这篇话不像你讲出来的。”他说。

  “因为我是一个叛徒?”她问:“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叛徒,我就会希望我身边每个人都成为叛徒!”

  他注视着她,默然沉思。

  “雨秋,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不和你辩论,”她很快的说:“你已经答应了我,请你不要违背你的诺言!”

  “你多矛盾,雨秋!”他说:“你最恨的事情是虚伪,你最欣赏的是真实,为了追求真实,你不惜于和社会作战,和你父母亲人作战,而现在,你却要求稳櫎─不要去破坏一份早已成为虚伪的幸福?你知不知道,为了维持这份虚伪,我还要付出更多的虚伪?因为我已经遇到了你!我不能再变成以前的我,我不能…”

  “俊之!”她轻声的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她眼里有份深切的挚情。“有你这几句话,对我而言,已是稀世珍宝。我说了,我不辩论,我也不讲道理。俊之,你一个人的虚伪,可以换得一家人的幸福,你就虚伪下去吧!人生,有的时候也需要牺牲的。”

  “你是真心话吗?”他问。“雨秋,你在试探我,是不是?你要我牺牲什幺?牺牲真实?”

  “是的,牺牲真实。”她说。

  “雨秋,你讲这一篇话,是不是也在牺牲你的真实?”他的语气不再平和。“告诉我,你对爱情的观点到底是怎样的?”

  她瑟缩了一下。

  “我不想谈我的观点!”

  “你要谈!”

  “我不谈!”

  他抓住她的手臂,眼睛紧盯着她,试着去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我以为,爱情是自私的,”他说:“爱情是不容第三者分享的!你对我做了一个奇异的要求,要求我不对你作完整的…”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俊之的话,雨秋拿起听筒,是子健打来的,她把听筒交给俊之,低语了一句:“幸福在呼唤你!”

  币断电话以后,他看着雨秋,雨秋也默默的看着他。他们的眼睛互诉着许许多多难言的言语。然后,雨秋忽然投进了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她把面颊紧贴在他前,他垂下眼睛,望着那长发披泻的头颅,心里掠过一阵苦涩的酸楚,他‮摩抚‬那长发,把自己的嘴紧贴在那黑发上。

  片刻,她离开他,抬起头来,她眼里又恢复了朗的笑意,打开大门,她洒的说:“走吧!我不留你了!”

  “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他说:“我会再来继续这篇谈话。”

  “没意思,”她摇摇头。“下次你来,我们谈别的。”

  她关上了大门,于是,他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幸福”里。

  婉琳在客厅里阻住了他。

  “俊之,”她的脸色难看极了,眼睛里盛满了责备和委屈。

  “你昨夜到哪里去了?”

  “在一个朋友家,”他勉强的回答。“聊了一夜的天,我累了,我要去躺一下。”

  他的话无意的符合了子健的谎言,婉琳心里的疙瘩消失了一大半,怒气却仍然没有平息。

  “为什幺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让人家牵肠挂肚了一整夜,不知道你出了什幺事情?现在你是忙人了,要人了,应酬多,事情多,工作多,宴会多…你就去忙你的事情吧,这个家是你的旅馆,高兴回来就回来,不高兴回来就不回来,连打个电话都不耐烦。其实,就算是旅馆,也没有这幺方便,出去也得和柜台打个招呼。你整天人影在什幺地方,我是知都不知道。有一天我死在家里,我相信你也是知都不知道…”

  俊之靠在沙发上,他带着一种新奇的感觉,望着婉琳那两片活跃的、动的、不断开阖着的嘴。然后,他把目光往上移,注视着她的鼻子、眼睛、眉毛、脸庞,和那烫得短短的头发。奇怪,一张你已经面对了二十几年的脸,居然会如此陌生!好像你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认识过!他用手托着头,开始仔细的研究这张脸孔,仔细的思索起来。

  二十几年前,婉琳是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白皙,纤柔,一对黑亮的眸子。在办公厅里当会计小姐,弄得整个办公厅都轰动起来。她没有什幺好家世,父亲做点小生意,母亲早已过世,她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她必须出来做事赚钱。他记得,她的会计程度糟透了,甚至弄不清楚什幺叫借方?什幺叫贷方?什幺叫借贷平衡?但是,她年轻,她漂亮,她爱笑,又有一排好整齐的白牙齿。全办公厅的单身汉都自动帮她做事,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追求她并不很简单,当时追求她的人起码有一打。他追求她,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好胜。尤其,杜峰当时说过一句话:“婉琳根本不会嫁给你的!你又没钱,又没地位,又不是小白脸,你什幺条件都没有!”

  是吗?他不服气,他非追到婉琳不可。一下决心,他的攻势就又猛又烈,他写情书,订约会,每天有新花样,弄得婉琳头昏脑,终于,他和婉琳结了婚。新婚时,他有份胜利的欣喜,却没有新婚的甜蜜。当时,他也曾问婉琳:“婉琳,你爱我吗?”

  “不爱怎幺会嫁你?”婉琳冲了他一句。

  “爱我什幺地方?”他颇为兴致绵。

  “那──我怎幺知道?”她笑着说:“爱你的傻里傻气吧!”

  他从不认为自己傻里傻气,被她这幺一说,他倒觉得自己真有点傻里傻气了。结婚,为什幺结婚?他都不知道。然后,孩子很快的来了,他辞去公务员的职位,投身于商业界,忙碌,忙碌,忙碌,每天忙碌。奔波,奔波,奔波,每天奔波。他再也没问过婉琳爱不爱他,谈情说爱,似乎不属于夫妇,更不属于中年人。婉琳是好太太,谨慎持家,事无巨细,都亲自动手。中年以后,她发了胖,朋友们说,富泰点儿,更显得有福气。他注视着她,白皙依然,却太白了。眉目与当初都有些儿走样,眼睛不再黑亮,总有股懒洋洋的味儿,眼皮浮肿,下巴松弛…不不,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跟你过了二十几年的日子,苦过、累过、劳碌过,生儿育女过,然后,从少女走入了中年,不复昔日的美丽,你因此就不再爱她了!他甩甩头,觉得自己的思想又卑鄙又可。但是,到底,自己曾经爱过她哪一点?到底,他们在思想上,兴趣上,什幺时候沟通过?他凝视着她,困惑了,出神了。

  “喂喂,”婉琳大声叫着:“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听进去了没有?你说,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他惊醒过来,瞪着她。

  “什幺去还是不去?”他愕然的问。

  “哎呀!”婉琳气得直翻眼睛:“原来我讲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在想些什幺?”

  “我在想…”他吶吶的说:“婉琳,你跟了我这幺些年,二十几?二十三年的夫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爱不爱我?”

  “啊呀!”婉琳张大了眼睛,失声的叫,然后,她走过来,用手摸摸俊之的额角。“没发烧呀,”她自言自语的说:“怎幺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呢!”

  “婉琳,”俊之忍耐的,继续的说:“我很少和你谈话,你平常一定很寂寞。”

  “怎幺的呀!”婉琳扭捏起来了。“我并没有怪你不和我谈话呀!老夫老了,还有什幺好谈呢?寂寞?家里事也够忙的,有什幺寂寞呢?我不过喜欢嘴里叫叫罢了,我知道你和孩子们都各忙各的,我叫叫,也只是叫叫而已,没什幺意思的。你这样当件正经事似的来问我,别让孩子们听了笑话吧!”

  “婉琳,”他奇怪的望着她,越来越不解,这就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女人吗?“你真的不觉得,婚姻生活里,包括彼此的了解和永不停止的爱情吗?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些什幺?”

  婉琳手足失措了。她看出俊之面色的郑重。

  “你需要的,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吗?早上你爱吃豆浆,我总叫张妈去给你买,你喜欢烧饼油条,我也常常叫张妈买,只是这些日子我不大包饺子给你吃,因为你总不在家吃饭…”

  “婉琳!”俊之打断了她。“我指的不是这些!”

  “你…你还需要什幺?”婉琳有些嗫嚅。“其实,你要什幺,你代一声不就行了?我总会叫张妈去买的!要不然,我就自己去给你办!”

  “不是买得来的东西,婉琳。”他蹙紧了眉头。“你有没有想过心灵上的问题?”

  “心灵?”婉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微张着嘴,她看来又笨拙又痴呆。“心灵怎幺了?”她困惑的问:“我在电视上看过讨论心灵的节目,像奇幻人间啦,我…我知道,心灵是很奇妙的事情。”

  俊之注视了婉琳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闭着嘴,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心里逐渐涌起一阵难言的、铭心刻骨般的哀伤。这哀伤对他像一阵般淹过来,淹过来,淹过来…他觉得快被这股噬了。他眼前模糊了,一个女人,一个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女人!二十三年来,他们同衾共枕,他们制造生命,他们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但是,他们却是世界上最陌生的两个人!代沟!雨秋常用代沟两个字来形容人与人间的距离。天,他和婉琳,不是代沟,沟还可以跳过去,再宽的沟也可搭座桥梁,他和婉琳之间,却有一个汪洋大海啊!

  “俊之,俊之,”婉琳喊:“你怎幺脸色发青?眼睛发直?你准是中了暑,所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台湾这个天气,说热就热,我去把卧室里冷气开开,你去躺一躺吧!”

  “用不着,我很好,”俊之摇摇头,站起身来。“我不想睡了,我要去书房办点事。”

  “你不是一夜没睡吗?”婉琳追着问。

  “我可以在沙发上躺躺。”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婉琳担忧的。“要不要我叫张妈去买点八卦丹?”“不用,什幺都不用!”他走到客厅门口,忽然,他又回过头来。“还有一句话,婉琳,”他说:“当初你为什幺在那幺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我?”

  “哎呀!”婉琳笑着。“你今天怎幺尽翻老帐呢?”

  “你说说看!”他追问着。

  “说出来你又要笑。”婉琳笑起来,眼睛病俺闪艘惶醴臁?br>
  “我拿你的八字去算过,根据紫微斗数,你命中注定,一定会大发,你瞧,算命的没错吧,当初的那一群人里,就是你混得最好,亏得没有选别人!”

  “哦!”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子,他走了。

  走出客厅,他走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关上房门,他默默的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他坐着,一直坐着,沉思着,一直沉思着。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张《花》,雨秋的花,用手托着下巴,他对那张画出神的凝视着。半晌,他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酒,折回到书桌前面,啜着酒,他继续他的沉思。终于,他拿起电话听筒,拨了雨秋的号码。

  雨秋接电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喂?哪一位?”

  “雨秋,”他说:“我必须打这个电话给你,因为我要告诉你,你错了。”

  “俊之,”雨秋有点愕然。“你到现在还没睡觉吗?”

  “睡觉是小问题,我要告诉你,你完全错了。”他清晰的、稳重的、一字一字的说:“让我告诉你,在我以往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获得过幸福,所以,我如何去破坏幸福?如何破坏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俊之!”她低声喊:“你这样说,岂不残忍?”

  “是残忍,”他说:“我现在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这份残忍里。再有,我不准备再付出任何的虚伪,我必须面对我的真实,你──”他加强了语气。“也是!”“俊之。”她低语。“你醒醒吧!”

  “我是醒了,睡了这幺多年,我好不容易才醒了!雨秋,让我们一起来面对真实吧!你不是个弱者,别让我做一个懦夫!行吗?”

  雨秋默默不语。

  “雨秋!”他喊。“你在听吗?”

  “是的。”雨秋微微带点儿哽。“你不应该被我所传染,你不应该卷进我的花里,你不应该做一个叛徒!”

  “我早已卷进了你的花里。”他说。“从第一次见到那张画开始。雨秋,我早已卷进去了。”他抬眼,望着墙上的画。

  “而且,我永不逃避,永不虚伪,永不出卖真实!雨秋,”他低语:“你说,幸福在呼唤我,我听到幸福的声音,却来自你处!”说完,他立即挂断了电话。

  伫立片刻,他对那张《花》缓缓的举了举杯,说了声:“干杯吧!”

  他一口气喝干了自己的杯子。

  一连两个星期左右的期终考,忙得柔和子健都晕头转向,教授们就不肯联合起来,把科目集中在两三天之内考完,有的要提前考,有的要延后考,有的教授,又喜欢弄一篇论文或报告来代替‮试考‬,结果学生要花加倍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但是,无论如何,总算是放暑假了。

  早上,柔已经计划好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去找江苇,为了‮试考‬,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没看到他了。江苇,他一定又在那儿暴跳如雷,发脾气。奇怪,她平常也是心高气傲的,不肯受一点儿委屈,不能忍耐一句重话,只是对于江苇,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倔强,他的孤高,他的坏脾气,他的任,他的命令的语气…对她都是可爱的,都具有强大的吸引力的,她没办法,别的男在她面前已如粪土,江苇,却是一座永远屹立不倒的山峰。

  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早餐桌上既没有父亲,也没有子健,只有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儿发愣。一份还没打开的报纸,平放在餐桌上,张妈精心准备的小菜点心,和那特意为父亲买的豆浆油条,都在桌上原封未动。柔知道,子健近来正和秦雨秋的那个外甥女儿打得火热,刚放暑假,他当然不肯待在家里。父亲呢?她心里低叹了一声,秦雨秋,秦雨秋,你如果真像外传的那样洒不羁,像你的画表现的那幺有思想和深度,你就该鼓励那个丈夫,回到家庭里来呵!

  一时间,她对母亲那孤独的影子,感到一份强烈的同情和歉意,由于这份同情和歉意,使她把平对母亲所有的那种反感及无奈,都赶到九霄云外去了。妈妈,总之是妈妈,她虽然唠叨一点,虽然不能了解你,虽然心狭窄一些,但她总是妈妈!一个为家庭付出了全部精力与心思的女人!柔轻蹙了一下眉,奇怪,她对母亲的尊敬少,却对她的怜悯多。

  她甚至常常怀疑,像母亲这种个性,怎会有她这样的女儿?

  “妈!”柔喊了一声,由于那份同情和怜悯,她的声音就充满了爱与温柔。“都一早就出去了吗?”她故作轻快的说:“爸爸最近的工作忙得要命,云涛的生意实在太好。哥哥忙着谈恋爱,我来陪你吃饭吧!”

  婉琳抬眼看了女儿一眼。眼神里没有慈祥,没有温柔,却充满了批判和不满。“你!”她没好气的说:“你人在这儿,心还不是在外面,穿得这幺漂亮,你不急着出门才怪呢!你为什幺把裙子穿得这幺短?现在的女孩子,连羞心都没有了,难道要靠大腿来吸引男人吗?我们这种家庭…”

  “妈妈!”柔愕然的说:“你在说些什幺呀?我的裙子并不短,现在你裙是流行,我比一般女孩子都穿得长了,你到西门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就看不惯你们着大腿的那副騒样子!敝不得徐中豪不来了呢,大概就被你这种大胆作风给吓跑了?”

  “妈!”柔皱紧了眉头。“请你不要再提徐中豪好不好?我跟你讲过几百遍了,我不喜欢那个徐中豪,从他的头发到他的脚尖,从他的思想到他的谈吐,我完全不喜欢!”

  “人家的家世多好,父亲是橡胶公司的董事长…”

  “我不会嫁给他的家世!也不能嫁给他的橡胶对不对?”柔开始冒火了,声音就不自的提高了起来:“我不喜欢徐中豪,你懂吗?”

  “那幺,你干嘛和人家玩呢?”

  “哦,”柔张大了眼睛。“只要和我玩过的男孩子,我就该嫁给他是不是?那幺,我头一个该嫁给哥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幺怪话呀!”婉琳气得脸发青。

  “因为你从头到尾在说些莫名其妙的怪话,”柔瞪着眼睛。几分钟前,对母亲所有的那份同情与怜悯,都在一剎那间消失无踪。“所以,我只好和你说怪话!好了,你弄得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了,早饭也不吃了,让你一个人吃吧!”抓起桌上的报纸,她往客厅跑去。

  “你跑!你跑!你跑!”婉琳追在后面嚷:“你等不及的想跑出去追男孩子!”

  “妈!”柔站定了,她的眉毛眼睛都直了,愤怒的感觉像一把燎原的大火,从她腔里迅速的往外冒。“是的,”她点点头,打鼻孔里重重的出着气。“我要出去追男孩子,怎幺样?”

  “啊呀!”婉琳嚷着,下巴上的双下巴哆嗦着,她眼里浮起了泪光。“这是你说的呢!这是你说的!瞧瞧,我到底是你妈,你居然用这种态度对我,就算我是个老妈子,就算是对张妈,你们都客客气气的。但是,对我,丈夫也好,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都可以对我大吼大叫,我…我…我在这家庭里,还有什幺地位?”她出小手帕,开始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柔的心软了,无可奈何了,心灰气丧了,她走过去,把手温柔的放在母亲肩上,长叹了一声。

  “妈妈,你别难过。”她勉强的说:“我叫张妈准备一桌菜,你去约张妈妈、杜妈妈她们来家里,打一桌麻将散散心吧,不要整天关在家里心了。”

  “这幺说…”婉琳嗫嚅着。“你还是要出去。”

  “对不起,妈,”她歉然的说:“我非出去不可。”

  就是这样,非出去不可!一清早,俊之说他非出去不可,然后,子健说他非出去不可,现在,轮到柔非出去不可。惟一能够不出去的,只有她自己。婉琳萧索的跌坐在沙发里,呆了。柔站在那儿,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马上出去,于心不忍,留在这儿,等于是试凄刑。正在这尴尬当儿,张妈走进来说:“小姐,有位先生找你!”

  准是徐中豪,考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他就对她说了,一放假就要来找她。她没好气的说:“张妈,告诉他我不在家!”

  “太迟了!”一个声音静静的接了口:“人已经进来了!”

  柔的心脏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她对门口看过去,深了一口气,江苇!他正站在门口,立于夏日的阳光之中。

  他穿著件短袖的蓝色衬衫,一条牛仔,这已经是他最整齐的打扮。他的浓发仍然是篷篷的垂在额前,一股桀骜不驯的样子。他那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他额上有着汗珠,嘴角紧闭着,眼光是阴郁的、热烈的、紧紧的盯着她。柔口气,喊了一声:“江苇!”

  冲到门前,她打开玻璃门,急促而有些紧张的说:“你…你怎幺来了?进…进来吧!江苇,你──见见我妈妈。”

  江苇跨进了客厅,扑面而来的冷气,使他不自的耸了耸肩。柔相当的心慌意,实在没料到,他真会闯了来,更没料到,是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修车厂工作的,显然,他请假了。他就是这样子,他要做什幺就做什幺,你根本料不到,他就是这样子,我行我素而又不管后果。她转头看着母亲,由于太意外,太突然,又太紧张,她的脸色显得相当苍白。

  “妈,”她有些困难的说:“这是江苇,我的朋友。”她回头很快的扫了江苇一眼:“江苇,这是我妈。”

  婉琳张大了眼睛,瞪视着这个江苇,那浓眉,那发,那阴郁的眼神,那高大结实的身材,那褐色的皮肤,那毫不正式的服装,以及那股扑面而来的、刺鼻的“江苇”味!天哪,这是个野人!柔从什幺地方,去认识了这样的野人呀!她呆住了。

  江苇向前跨了一步,既然来了,他早就准备面对现实。他早已想突破这“侯门”深深深几许的感觉,他是柔的男朋友,他必须面对她的家庭,他倒要看看,柔的父母,是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为什幺柔迟迟不肯让他面?他盯着婉琳,那胖胖的脸庞,胖胖的身材,细挑眉,白皮肤,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只是,那眼光,如此怪异,如此惊恐,她没见过像自己这种人吗?她以为自己是来自太空的怪物吗?无论如何,她是柔的母亲!于是,他弯了弯,很恭敬的说了一声:“伯母,您好。”

  婉琳慌乱的点了点头,马上把眼光调到柔身上。

  “柔,你──你──”她结舌的说:“你这朋友,家住在哪儿呀?”

  “我住在和平东路。”江苇马上说,自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租来的房子,一小间,木板搭的,大概只有这客厅三分之一大。”他笑笑,牙齿,颇带嘲弄的。“反正单身汉,已经很舒服了。”

  婉琳听得迷糊糊,心里只觉得一百二十个不对劲。她又转向柔。

  “柔,你──你这朋友在那儿读书呀?”

  “没读书,”江苇又接了口:“伯母,您有什幺话,可以直接问我。”

  “哦!”婉琳的眼睛张得更大了,这男孩子怎幺如此放肆呢?他身上颇有股危险的、让人害怕的、令人紧张的东西。她忽然脑中一闪,想起柔说过的话,她要一个逃犯!天哪!

  这可能真是个逃犯呢!说不定是什幺杀人犯呢!她上上下下的看他,越看越像,心里就越来越嘀咕。

  “我没有读书,”江苇继续说,尽量想坦白自己。“读到高中就没有读了,服过兵役以后,我一直在做事。我父母早就去世了,一个人在社会上混,总要有一技谋身,所以,我学会了修汽车。从学徒干起,这些年,我一直在修车厂工作,假若您闻到汽油味的话,”他笑笑。“准是我身上的!我常说,汽油和我的血都融在一起了,洗都洗不掉。”

  “修…修…修车厂?”婉琳惊愕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你是个学机械的?你是工程师?”

  “工程师?”江苇朗的大笑。“伯母,我没那幺好的资历,我也没正式学过机械,我说过了,我只念过高中,大学都没进过,怎能当工程师?我只是一个技工而已。”

  “技…技工是…是什幺东西?”婉琳问。

  “妈!”柔急了,她向前跨了一步,急急的解释。“江苇在修车厂当技师,那只是他工作的一部份,主要的,他是个作家,妈,你看过江苇的名字吗?常常在报上出现的,长江的江,芦苇的苇。”

  “柔!”江苇的语气变了,他严厉的说:“不要帮我掩饰,也不要让你母亲有错误的观念。我最恨的事情就是虚伪和欺骗!”

  “江苇!”柔苦恼的喊了一声。江苇!你!你这个直肠子的、倔强的浑球!你根本不知道我母亲是怎样的人?你不知道她有多现实,多虚伪!你一定要自取其辱吗?她望着江苇,后者也正瞪视着她。于是,她在江苇眼睛里,脸庞上,读出了一份最强烈的,最坦率的“真实!”这也就是他最初打动她的地方,不要虚伪,不要假面具,不要欺骗!“人生是奋斗,是挣扎,奋斗与挣扎难道是可的吗?”江苇的眼睛在对她说话,她迅速的回过头来了,面对着母亲。

  “妈,让我坦白告诉你吧!江苇是我的男朋友!”

  “哦,哦,哦。”婉琳张着嘴,瞪视着柔。

  “江苇在修车厂做工,”柔继续说,口齿清楚,她决定把一切都坦白出来。“如果你不知道技工是什幺东西,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就是修理汽车的工人。爸爸车子出了毛病,每次就由技工来修理,这,你懂了吧!江苇和一般幸福的年轻人不同,他幼失父母,必须自食其力,他靠当技工来维持生活,但他喜欢写作,所以,他也写作。”

  技工?工人?修车的工人?婉琳的嘴越张越大,眼睛也越瞪越大。工人?她的女儿和一个工人朋友?这比和逃犯朋友还要可怕!逃犯不见得出身贫,这江苇却出身贫

  哦哦,她不反对贫的人朋友,却不能和柔朋友!那是辱!

  “伯母,您不要惊奇,”那个“江苇”开了口。“我之所以来您家拜访,是因为我和柔相爱了,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应该瞒您的事情…”

  “相爱?”婉琳终于尖叫了起来,她转向柔,尖声的喊了一句:“柔?”柔静静的望着母亲。

  “是真的,妈妈。”她低语。

  哦,哦!上帝!老天!如来佛!耶稣基督!臂世音救苦救难活菩萨!婉琳心里一阵喊,就差喇嘛教和回教的神,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喊。然后,她跳起来,满屋子转,想想看,想想看,这事该怎幺办?要命!偏偏俊之又不在家!她站定了,望着那“工人”江苇也正奇怪的看着她,她在干什幺?满屋子转得像个风车?

  婉琳咬咬牙,心里有了主意,她转头对柔说:“柔,你到楼上去!我要和你的男朋友单独谈谈!”

  柔用一对充满戒意的眸子望着母亲,摇了摇头。

  “不!”她坚定的说:“我不走开!你有什幺话,当我的面谈!”

  “柔!”婉琳皱紧眉头:“我要你上楼去!”

  “我不!”柔固执的。

  “柔,”江苇开了口,他的眼光温柔而热烈的落在她脸上,他的眼里有着坚定的信念,固执的深情,和温和的鼓励。

  “你上楼去吧,我也愿意和你母亲单独谈谈!”

  柔担忧的看着他,轻轻的叫了一声:“江苇!”

  “你放心,柔,”江苇说:“我会心平气和的。”

  柔再看了母亲一眼,又看看江苇,她点点头,低声的说了一句:“你们谈完了就叫我!”

  “谈完了当然会叫你的!”婉琳说,她已平静下来,而且有成竹了。柔看到母亲的脸色已和缓了,心里就略略的放了点心。反正,江苇会应付!她想。反正,事已临头,她只好任它发展。反正,全世界的力量,也阻止不了她爱江苇!

  谈吧!让他们谈吧!她转身走出了客厅。

  确定柔已经走开了,婉琳开了口:“江先生,你抽烟吗?”她递上烟盒。

  “哦,我自己有。”江苇慌忙说,怎幺,她忽然变得这样客气?他掏出香烟,燃上了一支,望着婉琳。“伯母,您叫我名字吧,江苇。”

  婉琳笑了笑,显得有些莫测高深起来。她自己心里,第一次发觉到自己的重要﹔她要保护柔!她那娇滴滴的,只会做梦,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女儿!

  “江先生,你怎幺认识柔的?”她温和的问。

  “哦!”江苇高兴了起来,谈柔,是他最高兴的事,每一件回忆都是甜蜜的,每一个片段都是醉人的。“是这样,我的一个朋友是柔的同学,有一次,他们开舞会,把我也拖去了,那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了。柔知道我是江苇,她凑巧刚在报上看过我一篇小说,我们就聊起来了,越聊越投机,后来,就成了好朋友。”“柔的那个同学当然对柔的家庭很清楚了?”她问。

  “当然。”江苇不解的看着她。“柔的父亲,是云涛的创办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婉琳立即垮下脸来。

  “好了,江先生,”她冷冰冰的说:“你可以把来意说说清楚了!”

  “来意?”江苇蹙紧眉头:“伯母,你是什幺意思?我的来意非常单纯,我爱柔,我不愿意和她偷偷摸摸的相恋,我愿意正大光明的交往,您是柔的母亲,我就应该来拜访您!”

  “哼!”婉琳冷笑了。“如果柔的父亲,不是云涛的老板,你也会追求柔吗?”

  江苇惊跳了起来,然变

  “伯母,你是什幺意思?”他瞪大眼睛问,一股恶狠狠的样子。

  婉琳害怕了,这“工人”相当凶狠呢,看样子不简单,还是把问题快快的解决了好。

  “江先生,”她很快的说:“我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你在柔身上也下了不少工夫,你需要钱用,一切我都心里有数,你就开个价钱吧!”

  江苇的眼睛瞪得那幺大,那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跳了出来,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那宽阔的腔在剧烈的起伏着,他的脸色在一剎那间变得铁青。浓眉直竖,样子十分狰狞。他的身子俯近了婉琳,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要你的臭钱,我要的是柔!你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是什幺人?来敲诈你的!你昏了头了!你别我骂出话来!”

  “哎哟!”婉琳慌忙跳开。“有话好好说,你可别动!要钱,我们好商量。我们这种家庭,是经不得出丑的,你心里也有数,如果你想娶柔,你的野心就太大了,她再无知,也不会嫁给一个工人,我和她父亲,也不会允许家里出这种丑,丢这种人!我们总还要在这社会里混下去呀!你别引柔了,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她也不会真心爱你的,她平交往的,都是上社会的大家子弟,她不过和你玩玩而已。你真和她出双入对,你叫她怎幺做人?她的朋友、父母、亲戚都会看不起她了!你说吧!多少钱你肯放手,我们付钱!你开价钱出来吧,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我们一定付,好不好?”

  江苇怔了,婉琳这篇话,像是无数的鞭子,对他的自尊没头没脑的过来,他怔了几秒钟,接着,他拋下烟蒂,一拍桌子,他大叫:“去你们的上社会!宾你们的上社会!你们是一群麻木不仁的伪君子!你们懂得感情吗?懂得人心吗?懂得爱吗?多少钱?多少钱可以出卖爱情?哈哈!可笑!你的女儿是上社会的大家闺秀,我这个下等氓不配惹她,是不是?好,我走!我再不惹你的女儿!你去给她配一个上社会的大家子弟,看看她是不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他往门口冲去,回过头来,他又狂叫了一句:“省省你的臭钱吧!我真倒了楣,走进这样一幢房子里来,我洗上三天三夜,也洗不干净我被你弄脏了的灵魂!”

  他冲出玻璃门,像闪电一般,他迅速的跑过院子,砰然一声阖上大门,像一阵狂飙般,卷得无影无踪了。  wWw.6NnXS.CoM 
上一章   浪花   下一章 ( → )
流年小说网为您推荐最新最好看的浪花免费阅读,您可以方便的进行浪花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看浪花免费阅读,就上流年小说网。致力最快速更新浪花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阅读网。